▲周谷平
我作者简介:周谷平(1957- ),女,浙江人,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高等教育史、中外教育交流史研究;杨凯良(1984- ),女,浙江人,浙江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理论,高等教育史研究,E-mail:13588138476@163.com。杭州310028
人大复印:《高等教育》2017 年08 期
原发期刊:《教育学报》2017 年第20172 期第100-113 页
关键词:学术谱系/ 学术背景/ 学术师承/ 学业师承/ 职业师承/
摘要:学术背景、学术师承、学术网络是考察学术谱系的三个维度。通过对9位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访谈资料,考查他们对学术谱系及相关概念和问题的见解,探讨学术谱系的作用及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学者的学术谱系特点,并对于学术谱系进行重新解读。学术师承由学业师承与职业师承构成。在“前”学者阶段,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这两个层面起主要作用,学术谱系是偏向于学业发展的谱系,作用于学者的初步养成及进入学术圈;而在学者阶段,则主要受职业师承和学术网络这两个层面影响,学术谱系是着眼于职业发展的谱系,职业发展的谱系将学者与学术圈更好地维系在一起,为学者合作创造机会,促成学术谱系的完善与成熟。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学者的学术谱系偏应用性,具多元杂糅性,同时呈现复杂的网络化特征。
中图分类号:G64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298(2017)02-0100-14
一、研究背景及研究设计
(一)研究背景及研究问题
在我国,学术谱系研究是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2011年9月23日在南开大学举办的“当代中国科学家学术谱系研究论坛”表明,目前我国已启动了物理学、医学、化学、数学、生物学等自然科学学科的当代中国科学家学术谱系研究及学科发展研究。中国科学家学术谱系研究目前还只注重对于自然科学类学科的学者进行学术谱系研究,尚未涉及人文社会学科研究者的学术谱系,更没有将视角对准身处教育领域的高等教育学学者。中国科学家学术谱系研究的兴起为研究高等教育学学科/研究领域学者的学术谱系提供了思路。学术谱系是涉及学者个体学术发展和群体学术传承的研究。毋庸置疑,任何一门学科或一个研究领域中,身处其中的学者的迁移和流动可以瞥见学术谱系的冰山一角。笔者在2014年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访学交流一年,借此机会对于该校高等教育研究领域的学者开展了访谈研究。本文力图以印第安纳大学为个案,管窥美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学术谱系而做一个定性研究,目的在于初步描绘并探索美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学术谱系的状貌及其特点,并通过访谈资料的分析和研究,提取学术谱系的认知维度和要素,进行学术谱系的重新解读。
(二)研究设计
所谓定性研究,是“以研究者自身作为主要的资料收集工具,通过深度访谈、参与观察、实地笔记、开放式问题等途径,收集文字、图像、样式等形式的定性资料,通过寻找这种资料中的模式、主题以及整体特征来分析资料的社会研究方式。这种研究方式所得到的结果,往往具有特定的脉络背景,其报告往往采取背景描述和直接引用被研究者原话的方式进行叙述”[1]。作为主要以开放性问题为途径的文字信息收集方式,本研究的具体设计如下。
1.个案选择缘由
选择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进行个案研究,主要是基于如下考虑:第一,笔者所访学学校为印第安纳大学,得到外方合作导师饶海蒂(Heidi Ross)①的推荐信帮助,更容易接近并取得该校教育学院高等教育研究学者的信任,利于加大访谈信息的可靠性;第二,2013年,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管理专业排名在美国大学中居于第八,[2]其高等教育研究学者在美国高等教育研究界中具有相当程度的代表性,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国际知名的教授,他们的言论或许对于我们探索美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学术谱系具有较强的参考意义。另外一方面,不得不说也是个案研究的局限所在,由于仅选择了一所大学,因此不能说反映了美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学术谱系的全貌,只能是对于研究型大学(据访谈对象所言,该校为研究聚焦型大学:extensiveresearch focusing university)高等教育研究学者学术谱系的一个微观描绘。
2.访谈问题设计及呈现
在访谈问题的设计上,本研究聚焦于访谈对象的求学经历和学术相关的从业经历,因为这两种经历是考察访谈对象学术谱系的两个窗口。重点在于考察如下问题:第一,访谈对象对于学术谱系的认知;第二,学术谱系对于学者学术发展的影响及其影响特点;第三,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学者学术谱系的特点。具体主要涵括11个开放性问题。②(详见表1)
3.访谈对象选择
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院从事高等教育研究的学者主要聚集在两个系,一个是教育领导与政策研究(Educational Leadership and Policy Studies),一个是高等教育与学生事务(Higher Education and Student Affairs)。因此访谈对象主要是从这两个系的教员中选择的,共选择了9位高等教育学者,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偏向于研究,学术成果颇丰。为了保护及尊重被访者的隐私,下文中均以字母代号替代教授名字。为了保证研究结果一定程度上的代表性,本研究的访谈对象是有目的地进行选择的。9位访谈对象,在年龄分层结构③上覆盖了学术发展历程中的老年期(设定为60岁及以上,3位,分别为B教授,H教授,R教授)、中年期(设定为45~59岁,3位,分别为A教授,V教授,G教授)、青年期(设定为25~44岁,3位,分别为D助教,L助教,T教授),性别上是八男一女(其中L助教为女性),职称结构涵括了荣誉教授(3位,分别为B教授,H教授,R教授)、教授(2位,分别为V教授,G教授)、副教授(2位,分别为A教授和T教授)、助理教授(2位,分别为D助教,L助教)。
4.访谈开展情况
在正式开展访谈之前笔者对于该校教育领导与政策研究系的一位在读博士生进行了预访谈,以进一步确认访谈问题的有效性和针对性。需要指出的是,访谈中采取的是逐个访谈的策略。多位学者的同时现场访谈虽然能够深化访谈内容,就结果而言更具比较性,然而姑且不论教授们是否愿意和有时间同时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学术谱系和学术经历,受制于访谈者现场同时驾驭多位访谈对象话语和思维的能力局限性,加之事后也无法明确分析到各个教授的具体口音,本研究也无法做到焦点群体访谈,这是遗憾的。由于国外学者的时间比较难安排,更兼访谈前期已与他们在邮件上或是通过预认识形式的见面(get-acquaintance meeting)做了一些沟通工作,所以虽然对于每位访谈对象的正式访谈实际只有一次,未做到深度访谈,但是后续也曾就一些访谈中不是很明了的关键问题跟访谈对象做过局部交流,尽量确保了访谈所获信息的可靠性。访谈于2014年3月至5月开展。在9位访谈对象的一致首肯下,访谈过程中得以录音文件全程记录了访谈对象的一些回答。
二、学术谱系的认知维度
学术谱系在中国学界一般有两种理解:从关系学角度言,是描述导师—学生或者师父弟子之间的一种学术传承关系;从知识谱系层面看,表征了某一学术流派。而通过对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访谈发现,访谈对象对于学术谱系(scholarly pedigree)的解读总体上更为宽泛,认为学术谱系与学者个人的学术背景和学术经历有关,具体而言,与所毕业的院校名声、专业声誉、与何人一起学习或工作以及所在的学术共同体等有关。有些访谈对象,如R教授、A教授与T教授认为学术谱系更具精英化色彩。访谈对象对于学术谱系的理解参见表2。总的来说,他们对这一概念的认知还停留在描述层面,没有能够给出一个标准的定义。但不得不说,其中涉及了与我们常规理解的学术谱系(学术背景和学术师承)不同的元素,如T教授提到的学术网络(学术共同体)概念,当然,访谈中其他学者对于学术网络和学术谱系之间的密切联系也表现出认同(详见后面分析)。由此我们可以尝试从学术背景、学术师承及学术网络三个不同的维度来对学术谱系进行解读。
(一)学术谱系的认知三维度
学术谱系的研究视野进一步拓宽,可从学者的学术背景(academic background)、学术师承(scholarly mentorship)及学术网络(scholarly network)这三个维度来对学术谱系进行描绘。显而易见,学术背景指的是毕业院校与所学专业。而对于学术师承与学术网络则有必要作进一步解析。
1.学术师承
首先须明晰学术师承的英文释义缘由及其应用语境。虽然在英文词典中无法找到与师承完美匹配的单词,但研究者认为英文中mentorship一词与师承的含义极为接近,所以将学术师承译为scholarly mentorship。维基百科中认为,mentoring是一种由接受者所认为的一种非正式的关于工作、职业发展以及专业成长的知识传递、社会资本以及心理支持过程。它包含非正式的交流、通常是面对面且持续一段时间的,这一过程被认为发生在那些具有更完善的相关知识、智慧以及经验的人以及具备较薄弱知识、智慧及经验的人之间。Mentorship被认为是一种由更具经验或者知识更为渊博的人帮助指导一个经验和知识相对欠缺的人的个体发展关系。这一指导者有可能更年长或更年轻,但是具备特定领域的专长。这是一种在具有广泛经验的人和那些想要学习的人之间发生的专注于学习和发展的伙伴关系。[3]Mentorship一般用于描述工作或者职业生涯中的非正式指导关系。应用于教育学术场域亦可。本研究认为,学者身处高等教育场域,既从事工作,也处于一个不断的学习过程之中,学术与职业是相互促进的关系。而在学术成长过程中,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指导也是无法割裂开来的。Scholarly mentorship将学习、工作、职业发展中指导者与被指导者的关系结合在了一起,能够非常好地描绘出学业、学术与职业相融合的学术师承。学术师承又可以分为学业师承和职业师承。从访谈资料看来,访谈对象对于学术师承的理解似乎也吻合学术师承的这种二元理解维度。然而我们通常意义上讲的学术师承实际上只是强调了学业师承,即学业上的指导与被指导的关系,而职业师承是指非正式的工作上的指导关系。学业师承和职业师承不是对立的关系,而是一种可以叠加、彼此映衬的关系。下面的研究将之分开讨论只是为了可以更加细化和深入。
2.学术网络
访谈中,T教授把学术网络比拟成一张网,每张网络都是由一条条线组成的,而学者与学者之间的个人关系和专业联系就是学术网络中的一条条线。他说:“为了使你的学术网络起作用,你就必须有一些强有力的联系。我最强的联系点就是与我不仅有朋友间联系,也有专业上联系的那些人。”⑤这里的学术网络是指:将学者联系起来的有形或无形的关乎学者自身学术成长与发展的组织或共同体。学术网络究其本质就是由各种各样的关系构成的,这些关系不像学术师承关系那样明白晓畅,但是同样具有影响学者学术谱系走向的潜在效应。如在某些协会组织的从业经历会进一步引领学者走向学术追求的道路,在某些会议上的重要发言会为自身学术发展产生意想不到的收获等。而大学、学院的系科组织无疑是学者学术网络中最为根本和重要的存在。
(二)三维度之间的内在联系
通过访谈对象对于学术背景、学术师承与学术网络在学术谱系认知中的描述,可以从学理上初步理清这三个维度之间的关系。从整体上来看,学术背景、学术师承、学术网络三维度是相互依赖、层层递进的关系。学者的个人学术背景为学术谱系提供了根基。没有一定的学术背景,也就不具有相应的学术谱系。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学者首先必须取得正规院校和所研习专业的学历文凭,这是迈入学术职业的门槛。学术背景与学术师承(学业师承)之间存在联系,学术背景与学术师承(学业师承)是一以贯之的。有什么样的学术背景,也就可能拥有什么样的学术师承。因此学术背景是学术师承的后盾,学术师承是学术背景的外在表征。而学术网络又与学术师承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学术师承有可能是学术网络的其中一部分,如师生之间可能合作,成为一个小的学术共同体,又如学术师承中的职业师承是青年学者的学术网络向纵深扩展的关键节点。学术师承有某些学术网络所没有的意蕴,如学术师承的关系相对更为紧密和持久,因之更具有情感的维系性,而学术网络相对学术师承更具备触角的多元性。综上,三个维度在分析学术谱系之时存在相互补足的关系。
三、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学者学术谱系的特点分析
学业发展的谱系与职业发展的谱系相结合,架构成学者完整的学术谱系。以下将以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学术谱系为个案,主要从学术背景、学术师承(包括学业师承和职业师承)、学术网络这三个维度进行考察,对其特点进行探究。
(一)学术背景的多样性及知识背景的强应用性
1.毕业院校来源广泛
访谈对象博士所毕业的院校并没有体现出明显的趋同性,但是绝大多数来自于研究型大学(见表3)。如A教授和R教授毕业于斯坦福大学,B教授毕业于康奈尔大学,G教授毕业于弗罗里达大学,H教授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L助教毕业于马里兰大学,T教授毕业于密歇根大学,V教授毕业于马萨诸塞大学等。这些院校算不上是美国第一流的高等教育研究的院校,但总体影响不错。正如G教授所言,美国高等教育系统非常多样化,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的相关学者比较符合或者代表了研究聚焦型大学(extensive research focusing university)的教职员工形象。但他也说到,有一些教员虽不是来自于世界第一流的研究型大学,但是他们都是在学术方面非常有建树并愿意致力于所在领域的学术发展的。这说明了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起点相对较高,因为他们博士所毕业的大学拥有相对较好的研究平台。事实也证明,由于高等教育研究所涉及的问题域之庞杂,一般而言只有研究型大学才会开设高等教育研究系列课程或项目,如教育领导与政策、高等教育学生事务管理等。而毕业于这些大学的学者在进入工作场域时会很好地延续和发展其所学的知识和技能,为高校领导和管理积极出谋划策。
2.学科背景多样化
这里的多学科背景指的是在学历教育中曾经主修或者辅修了教育学以外的学科的情况。访谈资料显示:访谈对象大多拥有多学科背景,主要包括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哲学等,也有小部分是文理科出身,如英语和数学(见表3)。这说明高等教育学者的研究入口很宽,只要是有兴趣并有能力研究高等教育相关问题的,都可以进入这个领域进行探索耕耘。所以造成这样一种现象,即使他们同在一个大学工作,服务于同一个系科组织,但是彼此的研究方向也不尽相同,V教授的言论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并不是这个专业的所有教职工研究点都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有一些更密切一些。有两三个是我尤其密切的,像唐纳德(Donald)和亚历克斯(Alex)就是我经常合作的对象,有一些在某方面比较接近,如托马斯(Thomas),但是我和露西(Lucy)就有所不同了,安德里拉(Andrea)就更不同了。”⑥这些来源于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注重学科间思维的交叉与融合,为学术交流和学术网络的形成创设了学科知识基础,有助于形成一种百花齐放的研究模式,更有利于学术的产出和实践的应用。
高等教育研究者拥有多学科背景已然是可靠的事实,并且是一种有价值的事实。在访谈中H教授直言如果要其选择录取一位博士生,那么他会优先考虑具有经济学背景的学生,而不是教育学背景的学生,足见他学科背景在录取中的受欢迎程度,也说明了多学科背景的优势所在。高等教育研究需要多学科背景的人才,而多学科背景人才的日益加入会使高等教育研究更像一个不设学科藩篱的研究领域。T教授对此有他的见解:
多学科背景的一个原因是高等教育研究这个领域相当年轻,因为年轻,所以需要一些多学科交叉背景的人研究高等教育,但是一旦这个领域发展了,那么你就可以培养这个领域自身的研究者,并且由那些专门接受高等教育研究教育的学者接过这一研究重任。同时,高等教育研究与其他研究相比,本身也是研究范围相当广阔的一个领域,这个研究领域并没有成形的下位研究领域组合(solidified set of subfields)。所以我们倾向于向那些有着多学科观点的群体开放我们的研究领域,而且我认为多学科背景也有优点。就拿我来说,我是研究教师教学的学科之间差异的,我有一些教授其他领域的经验,这对于帮助我理解目前的工作以及更好地反思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至关重要。⑧
V教授自身是典型的多学科背景,他确信,对于高等教育研究这一应用型研究领域来说,有多学科观点是很好的,可以带给学生不一样的学科研究视野。但是每个人必须有他各自的学科观点。所有个体的观点综合起来会增进对于应用型领域的理解。⑨而R教授的一句话可以很好地总结访谈对象对高等教育多学科交叉的看法:“不要把高等教育单独隔离开来,也不要设置高等教育的边界,高等教育研究更多的是所有研究性科目的一部分,与它附近的研究领域是有所交叠的。”⑩因此这也是美国高等教育研究者很少将自己归类于纯粹的高等教育学者的原因,体现了高等教育研究者一种开放、包容的研究心态。
3.知识背景的强应用性
访谈资料显示美国高等教育学术谱系影响下的知识系谱也具有偏应用性和实践性的特点。R教授的言论虽然有点谦虚,但相对客观地道出了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的知识谱系特色:
在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绝大多数是涉及分支学院的现象研究构成的实践知识,所以它是一个应用性非常强的领域。(这里的高等教育研究)在实践者眼里可能是非常好的,但是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学术谱系。因为它是如此的偏于应用型知识,理论性不那么强。(11)
又如访谈对象V教授、A教授以及G教授,他们主要担任的就是实践性研究的职务,教职岗位乃是其附加型职位。如A教授结合其实际谈到:
尽管我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你知道斯坦福是很棒的一所大学,但是我觉得我并没有专门被培养为一个发表文章的学术性人才,当然那很大程度上由学生自己选择自己的路。在印第安纳大学我有两个角色,一个是教师,我在高等教育与学生事务系从事教学工作,另一个是作为NASSY项目(NASSY主要是调查大学生教育中体验的机构)的管理者。我觉得相比较而言,可能NASSY的工作体验更多地给我了对于高等教育的洞察力,因为在其中所获得的那些数据使我去学习去体悟。我们每年要调查成千上万的学生,所以我们从这些数据中感知到了当今高等教育中面临的现实问题。(12)
所以,与其说他们是印第安纳大学从事高等教育研究的学者,毋宁说是实践者更为适切。甚至在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相关专业培养的博士生就业取向上,也存在这个实践本位的特色。如V教授谈到:
很多学生并不想成为研究者,他们想成为行政管理人员。他们中的一些也许不会做很多研究,他们会用其他研究者所做的研究成果去成为一个更好的实践者(practitioner)。所以我们希望他们能够在他们的管理工作中继续保有一种学术性的方法。(13)
凯罗兰(CarolineR.Pryor)在解释实践者(practitioner)这一概念时说:“实践型学者在真正投身于对实践经验的选择、应用以及反思时确立了他或她的学术知识领地。”[4]由此可见,实践中知识的获取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学术。这种注重应用、属意实践的学术传承和思维训练模式已经影响了美国印第安纳大学一代又一代的高等教育研究者。
(二)学业师承的多元杂糅
与前述学术背景多样性相关照的是,从访谈的9位学者的学术师承来看,或许是选取的人数不够多,看不出具有典型的学业师承谱系,或者说他们的学术谱系颇为杂糅。以V教授为例,他说:
在本科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与两位社会学家——芭芭拉(Barbara McMahon)和安(Ann Sobieszik)密切合作,是在社会学系完成我的学位论文和实验性工作的。在研究生阶段,我有好几个导师。有一个生病了,所以我换了另外一个女导师,这位女教师后来去普度大学了,而我却决定仍留在麻省,所以我又换了一个导师。(14)
由于美国教育界职业流动颇为频繁,由此导致同一个学生在某一求学阶段可能面临好几个导师,有时这些导师还来源于不同的学科专业。当然V教授的情况只是个例,并非所有访谈对象都是这样,但是也可以瞥见其学业导师的杂糅一面。结合美国的研究生培养模式,以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院为例,学业导师(advisor)涵括课程指导者(program advisor)和论文导师(dissertation advisor),所以生均学业导师至少两个。加之有些访谈对象还同时兼修好几门专业(见表3),意味着增添了好几位学业指导教师,则更加剧了访谈对象师承谱系的复杂化程度。聚焦访谈对象群体,由于他们大多毕业于不同的院校,不同的学科专业,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该校高等教育相关专业教师之间的学术渊源颇为浅薄,即使在同一年龄梯队上,相似的学业师承渊源也是较为罕见,显然缺乏一条学术师承的主脉,然却暗示了该校高等教育相关专业教师学术上近亲繁殖的几率较低。
在学业师承上的另一个典型特征是访谈对象师承的学科涵括广泛,即学术师承的学科多元化。H教授认为,在他读研究生时(1972-1978年)的绝大多数教授以及那些在这些领域中非常有名的教授,很多都具有多学科背景,到了20世纪80、90年代,甚至21世纪的早期,很多具有多学科背景的教授就被聘入高等教育研究生管理项目进行工作,他们开始从事与高等教育相关的研究。(15)因此,从高等教育研究者师承的源流上来看,多学科背景是显而易见的特点。学业师承的多学科化导致这些学者们也具有不同的研究方向和研究特质。V教授认为他并未被培养成一位专职研究教育学的学者,他在学术上的训练更多是为成为一个社会心理学家做准备的。R教授说:
很可能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指导者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比较社会学家,名叫约翰·迈尔(John Mire)。当他是社会学系一位年轻学者的时候,我是这里招收的第一个教育学博士。我的研究关注点与他很不一样,比如说,他研究世界文化理论,而我更偏向于世界系统的政治现实主义学派。我的研究点是通过我自己的阅读、我的学术性工作以及我在这一领域的个人体验尤其是在拉丁美洲的经验发展出来的。(16)
D助教说:
我的指导老师几乎都是哲学家,尽管我的兴趣一直在教育研究方法和教育政策。(17)
显然,学业师承及其知识传授并不能完全决定这些高等教育研究学者的研究方向,但学业师承的多元化仍对于学者个体发展提供了一些全方位的指导。如B教授说:
第一位重要的教育哲学方面的指导者是我的论文导师,他给了我参编著作的机会。另一位重要的人不是教育哲学领域的,他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是我可以与之讨论学术问题和政策问题,并且给予我鼓励的人。尽管他没有哲学方面的研究专长,但也是我的一个良师益友。(18)
(三)职业师承影响甚大
有别于学业师承的正式性,职业上的指导关系有时显得不那么正式,但是却对学者有着获益终身的影响。职业导师往往是处于同一工作组织中的资历较深的教师。访谈对象中数位学者认为他们的职业师承对他们的影响甚至大过其学业师承。这说明,在重视实践历练及工作经验(19)的高等教育场域,实践上或工作上的指导老师往往会对研究生或初入教育工作领域的人员产生非同一般的作用。
访谈对象D助教认为,他是在硕士毕业后,在国际组织工作过程中才开始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学术师承(mentorship),来印第安纳大学工作后,其中一个较年长的教师(饶海蒂HeidiRoss)给他提供了很多学术上的指导和帮助,他觉得这是一种学术师承。(20)
V教授在访谈中对他所接受的职业师承谈得非常详细,且夹杂一种感恩的情绪在里面:
我在硕士研究生生涯快结束时,开始从事全职的院校研究工作,之后有了一系列的老板,即院校研究办公室的主任和领导。其中有三个人我最为印象深刻。一个是在马萨诸塞大学,我从他身上学会了做什么以及不去做什么。然后,我去了乔治梅森大学,有了另外一个工作上的导师,那个导师真正把我带入了专业协会,他在那个时候任院校研究协会主席,所以我参与他的工作,并且最终也担任了院校研究协会主席。然后当我到印第安纳州时,印第安纳大学普度分校的特鲁迪·班塔(Trudy Banta)教授成为了我的指导者,她向我展示评估和院校绩效研究的世界并把我介绍给了这个领域许多年长的同事。这些印第安纳大学普度分校的同事正在与许多不同的人打交道一起做许多国家课题。所以我加入了他们,见识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国家项目。(21)
H教授则道出了其学术生涯中“摸着石头过河”的无奈,指出他职业上的导师影响完全盖过了学业上的导师影响:
我曾经在加利福尼亚的一个私立院校从事过行政工作,半工半读。坦诚地讲,我并没有一个专门的指导者(mentor),因为我觉得很多时候从事兼职的学生不会和他的导师培养一种指导关系(mentoring relationship),我那个专业的教授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几乎是以从事写作为主,所以我就简单地认为“教授写书,所以我也写书”。我的学术生涯是与别人相反的,很多高等教育的研究者并不是以写书开始,但是我以写书开始,我现在放弃写书了。我是属于那种自学成才的人。我来到印第安纳大学工作之后,我把乔治·库(George Koo)真正地视为了指导者。(22)
以上三位访谈对象(在学术发展阶段上分属于青年、中年、老年期)均指出了他们在迈入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院工作后所遇到的职业生涯中的“贵人”,或许这些人对于他们学术研究点的拓展并未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对于他们顺利进入教育和学术研究的场域,并以一种恰当的思维处理学术与工作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些指导和帮助,为他们进一步扩展职业发展的人脉与学术网络圈打下了基础。访谈中注意到的一个现象是,数位访谈对象似乎更多地强调了职业指导的重要性而非学业师承,他们对职业生涯中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记忆尤为深刻,这也能从某一层面说明高等教育研究领域是偏于应用性而非正式学术性的一个领域,其知识的学习更多地有赖于实践环节和现场指导,如进入与高等教育相关的组织或机构进行磨砺和实践,而非仅仅抱着书本寻求理论的拓展这一路径。这也呼应了上述学术知识谱系的强应用性特点。
(四)学术网络复杂多样
职业师承对于访谈对象的职业发展有着重要作用,而学术网络则昭示了更为广阔的职业发展和流动路径,更多地用于描述学者在迈入学术场域之后的一系列动态和静态联系,这些联系以网络化为特点,以实体型组织为载体或以虚拟的学术共同体为表征。置身于复杂多样的学术网络之中,学者的学术谱系得以成熟和完善。
1.交叉纵横的实体型组织网络
(1)从业组织的实践历练。高等教育从业组织网络拓宽了学者的专业及学术发展的道路。访谈发现,访谈对象在真正进入高等教育研究教职生涯之前——本研究界定的时间点为攻读博士学位前,都或长或短地在教育行政性机构、基金组织乃至中小学校从事一定的实践工作。可见从事教育领域的实践工作是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学者踏人研究之门的引路石。访谈对象中:A教授曾在卡耐基基金会做过高级学者;B教授曾在华盛顿州高等教育相关部门工作过;D助教在硕士毕业后曾在国际组织工作过;G教授一直担任院系主任一职;H教授曾在加州大学一个私立学院以半工半读的形式从事行政管理工作;L助教曾在华盛顿美国大学院校协会组织和马里兰大学的学生行为办公室从事实习工作;R教授曾在福特基金组织工作过。由于高等教育研究领域的偏应用性和管理性,上述访谈对象的绝大多数实践经历或工作都是与行政或者管理相关,他们所服务的组织也是高等教育相关机构。高等教育相关的工作经历加深了学者对高等教育特定研究领域的了解,使他们结识了许多社会上知名的学者、专家,也为他们进入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院从事教职和科研工作并进行职位的流动或晋升提供了先期条件。
(2)协会组织及会议的参与。高等教育协会组织是维持专业联系、搭建学术交流渠道、创造学术合作的一种载体。从访谈资料来看,在学术型组织中,美国教育研究协会(AERA:The American Educational Research Association)和高等教育研究协会(ASHE:Associationfor the Study of Higher Education)是高等教育学者参与人数较多、影响较大的偏学术研究的协会组织。而以学者的实践专长为分水岭,不同研究关注点的学者参与的专业型机构可能有所不同。如V教授和H教授经常参与院校研究协会(AIR:Associationof Institutional Research)的活动,B教授经常参与美国高校人事协会(ACPA:AmericanCollege Personnel Association)的会议,R教授、D助教和比较与国际教育学会(CIES:Comparativeand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ociety)联系密切,A教授、L助教经常去美国大学院校协会(AAC&U:Association of America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以及这些教授们提到的院校和大学规划师协会(SCUP:Society for College and University Planners)、美国教育委员会(ACE:AmericanCouncil of Education)、高等教育专业机构发展网络(POD:Professional Organizational Development Network in Higher Education),等等。学术性组织和专业性协会的针对群体和影响面自然有所不同。由于美国高等教育研究者热心高等教育的实践且倾向于从事应用性研究和项目,虽然他们保有着对于学术性组织的定期关注,却选择更频繁地参与那些专业性组织及其会议。
同时,参与这些学术性和专业性组织也为他们的学术发展和职业拓展带来了更多的机会。在访谈对象看来,如上协会组织有着为学者之间学术合作创造机会和促进个人学术水平提高的作用。A教授直言:
这些组织和会议意味着与那些和你有着互利关系大学的其他同事交流的机会,而且很可能你们会从此发展合作关系。所以这些协会组织在构建和维持学术网络中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23)
V教授持类似观点。G教授认为这些学术组织和专业组织存在的重要意义在于分享信息、聚拢学者相互学习并分享他们对这个领域发展产生影响的研究所得(24)。B教授坦言:
那些会议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功能不是发表文章,而是得到对我研究的批评和指正。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另外一个重要的功能我认为是我想与在这个领域工作的其他国家的学者建立起个人联系,这些人如果我不去这个会议的话就见不到。(25)
L助教认为这些会议可以将个人的研究推呈出去,使个人的学术抱负得以实现:
当你去参加这些组织的会议时你就得到了投票选举那些研究计划的机会。如果你想要分享你的研究,就带上2500字左右的研究计划,然后来自全美的协会网络组织的志愿者都可以来充当你研究计划的评委。这些协会组织对于促进学术网络的形成意义重大,因为你可以在其中将你的研究发表出去,它对于推动研究很重要。同时这些协会组织也能够给予你以志愿者身份去选择哪些学者的研究议题可以进入到会议之中的机会。(26)
由上观之,就微观的层面而言,各种协会组织和会议机构正像是一座座沟通学者学术联系和学术合作的桥梁,为学者个体带来了学术上的方便;而从宏观上进一步推展开去,这些星罗棋布的学会和协会组织的存在恰似大学组织的有机扩展体,在促进高等教育研究的学术发展和高等教育实践的进步等方面产生了积极的意义。
2.跨越时空无处不在的学术共同体
在有形的组织之外,还存在一种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学术共同体。D助教认为高等教育研究领域的学术谱系正在发生变迁,传统的伴随系科而衍生的学术谱系正在跨越时空,触角无处不在,俨然已经被如今炙手可热的学术网络共同体所覆盖。他说:
50年以前,我们大学的学术谱系将会是在这里,我将会与这里的学者密切合作。但是我现在合作最密切的学者,是我在德国、澳大利亚、挪威、瑞典、华盛顿的一群学者,我们在不同的项目中一起合作,创设了学术共同体。也许在我们的邮件联系中有几个小时的时滞,但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是在同一天,我们一起发表文章,一起评阅论文,我们现在做事情与若干年前的流程是大不同的。(27)
D助教的言论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现代化的学术格调——学术网络时代使一切变得更有效率,学术网络范围也愈益庞杂。V教授也有类似的看法:
以前你必须在你的学科或者系里面做学术,你的同事是差不多和你类似的人,你去参加你所在学科或你研究兴趣所在的会议,那是物理上的学术网络所在。而现在的学术网络变得更加复杂了,很多网络都是通过电子化平台搭建的。(28)
无形的学术平台的搭建是借由有形的组织中的联系而产生的有价值的附属物。围绕着共同的学术追求或目标而短期或长期联合在一起的学者,无论是否在同一工作单位、同一个城市,甚至也不论是否在同一个国家,都可以通过移动数字和网络平台,形成一个虚拟的学术共同体,共同申报课题,协同发表论文,合作出版专著。跨越时空无处不在的学术共同体的存在深化了学者之间的合作与指导关系,使得学者之间有机会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相互补足。有学者曾通过学术谱系内合作网络的实证研究得出结论:“学术合作是学术谱系内知识传承的核心特征,其合作关系和合作强度影响着谱系的发展和演变。”[5]此言或意味着:注重学术合作的学术网络其实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延伸了的学术谱系。学术网络的空间范围和联系节点的数量如何影响着学者学术谱系的广度和深度?当然,这一问题的答案必须得通过数量更多的访谈样本或者规模更大的问卷调查方能知晓。本文对此不做深入探讨。
无论是有形的依存于同一组织而建立的学术共同体甚或是借由组织或会议产生进一步联系所构建起来的无形的学术共同体,都能为学者间的学术合作提供基础和条件,是促使学者个人学术谱系得到延续和拓展的媒介。事实上,后者恰恰是现代意义上的学术谱系特点的表征。
四、学术谱系对学者学术发展的作用
通过对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学者学术背景、学业师承、职业师承及学术网络等的考察得出了一些特点,但是学术谱系究竟能产生什么样的作用?关于这一点,大多数访谈对象还是倾向于从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这两个层面进行描述。访谈对象对于学术谱系的作用描述普遍较为具体,形象地给予了我们对于学术谱系的功能感知。如D助教从历史纵向比较的维度来解析学术谱系功能的衍化,认为:
曾经有一个时间段,在那时学术谱系(本文以为这里的学术谱系倾向于指学术背景)甚至更为重要。50年前,如果你是在哈佛毕业的话,你的整个生涯都会变得不一样。但是我觉得现在某一个人从哈佛毕业,但是实际上却不做什么的话,未来的发展不会很好,我认为50年前,他们很可能还是能做得很好。(29)
从D助教的言下之意看来,在目前职业生涯发展中单纯依赖学术背景已经不够了,或者说学术背景的重要性已然降低了。
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美国的高等教育研究学者体会到传统意义层面的学术谱系(30)的功能在日益削弱,取而代之的是对于个人能力的愈益重视,也即越来越注重实践和技能,越来越偏于能力的实用化。一些访谈对象认为,学术谱系的作用只能是类似于“敲门砖”或者“聚光灯”的存在,它影射一个学者的过往成绩,它或许是进入某一工作岗位的门槛条件,或许可以为之赢得更多面试和考察的机会,但最终决定因素还在于学者潜在的能力。H教授认为:
学术谱系(这里的学术谱系应该是指学术背景和学术师承)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多少起了一些帮助作用,它帮助你打开了学术的门槛,但是最终的成就还是要由你的学术生产水平以及学术质量来决定。有些人有着优秀的学术谱系,但是学术上并不多产,所以不能说他的工作做得好。学术网络至少与学术谱系一样重要,在大学有很多不是很出名的学者,但他们确实足够优秀,在这个学生社群化或者教师社群化的时代,那意味着你可以与那些真正好的人一起工作,尤其是如果你能与他们一起发文章,那说明你也是非常优秀的。(31)
H教授的言论说明,传统意义上以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为载体的学术谱系在学者发展过程中不具有决定性作用。时代在变迁,学术网络的重要性已经不亚于学术谱系。A教授与H教授持类似观点。他说:
当我不认识某人以及某人的研究时,可能会起点作用。学术谱系是建立联系的第一步。可能从谱系上来看,这是一个有着很好的机会或许有些天赋能够进入那些好的院校的人,但是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他们的工作能力。我对他们学术的评价是他们的想法以及他们想法的质量。比如说在这个中心我们聘用很多近期毕业的博士生作为研究助理和科研人员,他们中有些来自很有名气的专业但有些不是。我更多的是考虑他们的优点。我不认为单靠一个人的关系可以决定一切,那可能会使我更仔细地考察这个人。(32)
或许L助教的经历更能印证H教授和A教授的观点。L助教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她的情况是9位访谈对象中较为特殊的,因为她有着印第安纳大学的学术背景,但是从她的个人履历来看,她的确是颇为优秀的,学生事务管理方面的实践经历尤为突出。她认为自己在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院的硕士学习经历为她争得了一些信誉(credibility),使她得到了面试的机会,给了她一些留在这里工作的优先权(privilege),所以她认为学术谱系是可以帮助人打开学术职业的大门的。(33)但是关于她留在印第安纳大学工作是否完全依凭她与印第安纳大学的“亲缘关系”,或者说她与印第安纳大学的“亲缘关系”在其录用过程中占了到底多少比重这一问题,这点尚未可知。不过考虑到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院H教授和A教授的用人观念,可以猜测还是她的个人能力最终确保她能留在印第安纳大学工作,而不是仅依靠她的个人履历。
有一些访谈对象分功能、分阶段对学术谱系的重要性进行解说,认为在求职阶段学术谱系相当重要,而随着学者进入学术场域愈久,则学术谱系的作用日益消弭,总的来说呈现学术谱系与学术网络此消彼长的作用关系。如G教授认为:
这取决于你想要达到什么目标,学术谱系(这里的学术谱系应该是指学术背景和学术师承)与学术网络有不同的功能,两者都很重要,它们相互作用,帮助你得到机会。在求职时可能学术谱系更重要些,而当已经成为一位知名学者之时,谱系可能就不是那么要紧了。当你能够通过你的研究获得一些很重大的课题或者发表文章在顶级刊物上时,就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学术谱系了。(34)
又如D助教认为:
我觉得这与你处于何种职业生涯阶段有关系。在某种阶段,学术谱系是相当重要的,而当你有所建树时,学术谱系的影响就小点了,学术网络反而变得更加重要了。所以我认为应该存在着某一种转折期。对于绝大多数学者来说,已经过了转折期,从学术谱系过渡到了学术网络。(35)
依照本文的学术谱系三维度分析框架,可知学术谱系持续作用于学者身上,从初入学术界,到深入学术界,只是各个维度起作用的阶段不同,具体影响也有差异。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对于学者的学术发展至少起到了两层作用:第一,帮助完成对于初学者的学术入门和知识培训;第二,在求职中起到敲门砖作用,比如为博士毕业生提供一些机会以帮助跨入学术研究或教师岗位的门槛。随着学者深入到学术场域,学术背景与学术师承的作用逐渐趋于消解,而职业师承和学术网络则开始发生作用。当学者享有较高声誉时,学术背景和学术师承的作用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反,学者的学术网络却会变得愈加庞杂交错。此外,诸位访谈对象的言论显示:学术网络与学术谱系不存在实质性冲突,它们应该是相互补足的关系。
综上,在“前”学者阶段即成为学者之前或者学者前期,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这两个层面起主要作用,学者的学术谱系是偏于学业发展的谱系,作用于学者的初步养成及进入学术圈;而在成为学者以后,则主要受职业师承和学术网络这两个层面影响,学者的学术谱系是偏于职业发展的谱系,对于学者的学术进阶和学术谱系的进一步完善有着显著的意义。
五、研究结论及学术性探讨
本研究的学术性和新意体现在:通过对9位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现场访谈,综合他们对于学术谱系及其相关概念和问题的看法来重新解构学术谱系的认知维度,意在从学理上深化对于学术谱系的认知和理解,并尝试性地提出了学术谱系的三维度认知模式。与此同时,运用学术谱系的三维度认知理论,针对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学者的个案进行了学术谱系的特点和作用剖析。本研究着眼于美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学术谱系,可为探寻身处不同高等教育研究场域(作为一门学科的高等教育及作为一个研究领域的高等教育)学者的学术谱系之异同做抛砖引玉式的略微贡献。
由于美国文化的差异性,访谈对象对于学术谱系的认知与中国有所不同。相对而言,美国学者对于学术谱系的认知更为宽泛。传统意义上的学术谱系着眼于从学术背景和学术师承这两个维度去考查,而在美国高等教育研究者的眼中(具体以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学者为个案),学术谱系与学术网络有着无法割裂的关系,将学术网络作为学术谱系的其中一个维度进行考察确乎有着可行性。此外,访谈对象提示,学术师承不仅仅指向于学业上的师承,亦涵括了职业上的师承。因此,本文认为:除了传统意义上教育背景及师承指向的谱系意蕴,还可从职业发展的层面对学术谱系进行解读,两者结合而成现代意义上的学术谱系。前者涵括了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后者则覆盖了职业师承和学术网络。
从学术背景、学术师承及学术网络这三个维度入手,本文对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学术谱系特点进行了考察。从学术背景来看,表现出多样性和强应用性特点;从学业师承来看,呈现出多元杂糅性特点,从职业师承来看,其影响甚大;从学术网络来看,凸显复杂网络化特征。这一切无不昭示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的学术谱系无论从何种维度来看都是多样的,不羁的,因此其学术谱系在知识学意义上并没有形成一个纯粹的学术流派,而是由多方面学术力量杂糅而成的、松散的、属于实践研究者的学术谱系。这种形态的学术谱系与美国高等教育研究作为一个领域发展的现状实在是相称的。
对于刚迈入学术研究领域的学者而言,涉关学业的学术谱系的根基已相对成形,但与职业发展相关的学术谱系尚有改善与提升的空间。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学者学术谱系的考察是个案研究,由于文化差异以及高等教育研究学科或领域定位的不同,对于我国高等教育研究学者群体学术谱系的完善是否有借鉴意义当待商榷。但至少有以下两点值得从事高等教育研究的青年学者注意。
第一,关注学术师承中的职业师承。青年学者迈入学术圈之后即进入学术成长和发展期,这其中需要一些资历比较深的年长教师提携和帮助,尤其是在高等教育研究这个独特的实践性场域。青年学者应多注意与资深学者、年长教师交流,寻求学术研究路径或探讨职业发展经验,以提升自身学术谱系的品质。
第二,发展并融入多样化的学术网络。学术网络正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席卷甚至盖过传统意义上的学术谱系。如何运用好萦绕于学者身周的学术网络是一门学问。在高等教育实践组织进行考察、实习、兼职能够加深学者对研究问题的敏感性和针对性,扩大研究视野;参与高等教育协会组织的会议能使学者的研究得到呈现和改进,使学术文章得到淬炼;融入到多样化的隐形的学术共同体能够加深学者间的专业合作和个人联系。通过以上途径,学者个体的学术谱系当更具多样性和应用性,也势必为学术发展带来更大的机遇。
①遗憾的是饶海蒂女士再也看不到这篇文章了。在此文发表之际,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一年多了。她生前曾担任过美国比较与国际教育协会(CIES)主席一职。她对本研究项目非常感兴趣,在访谈问题的拟定和访谈对象的推荐上得到了她的诸多启迪和帮助,谨以此文对她表示追忆和感谢。
②需要指出的是,针对访谈对象的不同情况,在实际访谈之时,并非每个问题都提问,即便是提问的那些,有些作为重点,有些则略过,有些访谈对象热衷谈论的问题会在访谈具体情境中予以进一步展开和向纵深推进。在分析访谈资料时,仅撷取和分析那些本研究重点关注问题的一些回答,而对于一些相关性不强的问题的回应则给予舍弃。
③因为国外教授、学者的个人简历上没有写明出生年月,故所得年龄分层只是结合他们大学本科毕业时的年份(以大学本科毕业为23岁为依照)以及访谈开展的年份推论得出他们的大致年龄,且仅作为参考。有个别学者在读大学之前还有服兵役的情况,如访谈对象中的D助教就曾经服过兵役。另外需要说明的是,这个年龄层次划分是依据学者学术生涯中学术成就及发展的阶段大致划分的。在青年期,学术发展刚趋于起步阶段;在中年期,学术发展正当其盛,学术产出颇多;在老年期,学术发展已达顶峰并趋于相对稳定。
④摘自对9位访谈对象的英文访谈原始资料,在此基础上作者对此进行翻译。因每位访谈对象的访谈时间地点均不相同,访谈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见下文对各位访谈对象的引用注释。
⑤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T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1月15日15:00—16: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⑥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V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18日14:00—15: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⑦摘自对9位访谈对象的英文访谈原始资料,在此基础上作者对此进行翻译。
⑧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T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15日15:00—16: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⑨(13)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V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18日14:00—15: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⑩(11)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R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4日16:00—17: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2)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A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24日15:10—16:1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4)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V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18日14:00—15: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5)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H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3日12:00—13: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6)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R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4日16:00—17: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7)(20)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D助教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14日15:00—16: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8)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B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28日14:30—15: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19)美国的博士生一般在就读博士期间会申请助管或者助研的岗位,体现了他们对于实践及综合能力的重视。
(21)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V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18日14:00—15: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2)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H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3日12:00—13: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3)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A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24日15:10—16:1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4)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G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5月1日13:00—14: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5)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B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28日14:30—15: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6)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L助教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29日13:30—14: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7)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D助教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14日15:00—16: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8)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V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18日14:00—15: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29)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D助教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14日15:00—16: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30)传统意义上的学术谱系指学术背景和学业师承,这的确是笔者访谈之前的初步认知,但是通过访谈甚至在访谈过程中,就扩展了对于学术谱系的内涵认知,认为学术网络亦是促成学术谱系发展的重要因素。
(31)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H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3日12:00—13: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32)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A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3月24日15:10—16:1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33)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L助教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29日13:30—14:3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34)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G教授的访谈,时间:2014年5月1日13:00—14: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35)摘自对美国印第安纳大学D助教的访谈,时间:2014年4月14日15:00—16:00,地点:受访者办公室。
参考文献:
[1]风笑天,社会研究:设计与写作[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9.原文来自:AJAIS.GAUR,SANJAYA S.GAUR.Statistical Methods for Practice andResearch[M].London:Sage,2009:28-29.
[2]Rankings about school ofeducation[EB/OI].https://education.indiana.edu/about/rankings.html,2015-03-15.
[3]Mentorship[EB/OI].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ntorship,2015-03-16.
[4]MICHAELP.WLOFE,CAROLINE R.PRYOR.The Mission of the Scholar:Research andPractice:A Tribute to Nelson Haggerson[M].New York:P.Lang,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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